企業腦、公益心-一種社會運動的開始 | 生態綠股份有限公司

企業腦、公益心-一種社會運動的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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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光華雜誌

「賺錢誠可貴,公益價更高,兩者若結合,台股上萬點。」這是一年前台灣第一家「社會企業」創投公司──若水國際公司創辦人王文華對台灣社會企業擘劃的美麗藍圖。

台股上萬點在世界經濟局勢一片委靡不振的現階段看來,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務。但「賺錢的企業腦」加「慈悲的公益心」,究竟會引發什麼神奇的化學變化?還是形成水火不容、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的僵局?

 

近年來,社會企業在國內外都成了討論熱烈的顯學,甚至被認定是貪婪的全球資本主義的對治解決之道。只是,社會企業究竟是什麼樣貌?它是公益行善的新方式?還是新型態的創業模式?台灣究竟有沒有社會企業?值得探究。

 

 

 

去年10月,長居「台灣品牌」國際排名榜首的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,和身兼企管顧問與作家身份、集銅臭與浪漫於一身的王文華,決定攜手做公益,共同創辦了若水國際公司,開出將在3年內投入一億元台幣,扶植、投資台灣「社會企業」的支票。一時之間打響了社會企業的名號,短短3個月,若水的「社會企業創業大賽」湧進了212件提案,反應出奇地熱烈。

 

可惜的是,經過審核後發覺,大部分的提案不是缺乏可行的商業模式,就是沒有公益價值,和若水認定的社會企業有很大的距離。評審結果,若水最後選擇以原住民有機農業產銷為訴求的「曙光計劃」為第一個扶植對象。然而,在滿週年的說明會上,若水坦言,投資案早已破局,原因是雙方的理念不合。

 

「我們對於公益這塊很陌生,社會企業的難度也超過我們的想像,」王文華承認,若水團隊花了6個月時間做市場研究,這才發現在台灣「做有機」是很辛苦的,除非有很獨特的營運模式,否則很難成功。而在營運模式、規模時程和預期目標沒有共識的情況下,為避免日後相互掣肘的困擾,若水決定不予投資,改以張明正個人名義捐款給曙光的前身──輔大原住民辦公室。

 

另類「本末倒置」

 

從若水大張旗鼓、虛耗一年卻毫無成績的投資經驗看來,「社會企業」樣貌為何?如何運作?大多數人恐怕還是霧裡看花,霧煞煞。

 

究竟什麼是「社會企業」?社會企業與一般的企業行善又有何不同?

 

「社會企業不只是販賣商品,更著重在過程中讓『人』受惠,因此帶有強烈的時代性和地域性,」台大社工系教授林萬億指出,因應每個時代、每個國家的重點和需求不同,社會企業的樣貌也會不同。

 

去年6月,中視總經理鄭家鐘在空大舉辦的「台灣社會企業發展研討會」上則指出,「光是賺錢是很無聊的事,當一個企業賺夠了錢,往往會開始想辦法還給社會。」過去企業在有盈餘後走向發展社會事業、成立各種文教及慈善基金會,而如今的「社會企業」則主張「本末倒置」,將賺錢和回饋社會同步進行,甚至「賺錢是為了做公益」──賺錢只是手段,公益才是目的。

 

孟加拉經濟學者尤努斯成立的「鄉村銀行」,就是一個最典型也最成功的範例。

 

小小資本家搖籃:鄉村銀行

 

成立於1976年的鄉村銀行,其特色是專門提供微額貸款(50到100美元)給不符合一般銀行貸款資格的窮人(特別是女性),讓他們可以拿這筆小小資本進行創業、購買各式各樣的生財工具,可能是編織用的竹子、或是一台縫紉機、或是10隻羊……。也就是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,激發了窮人的進取心,也成功讓數百萬人從此脫離貧窮。

 

由於窮人無力提供擔保品,於是尤努斯以5人互保(其中一人無法還款,其餘4人在未來幾年內都將無法獲得貸款)的方式來規範,這在人際關係緊密且極重榮譽的農村裡,顯然發揮了互相督促、監督的功效。

 

令人驚訝的是,鄉村銀行不但不以低利率來「優惠」窮人,其20%的利率甚至高於一般商業銀行(孟加拉一般銀行利率為16%),但若於一年內還清者,則立刻利率減半,以提供窮人努力維持「信用」的誘因。

 

鄉村銀行在貧困的孟加拉,創下了連續30年還款率接近99%的驚人記錄,盈餘獲利更是不在話下,光2005年獲利就達1,500萬美元。然而,獲利不是尤努斯的目標,盈餘只是為了確保永續生存和擴大規模。目前鄉村銀行已經涵蓋孟加拉86%的鄉村地區,貸款戶超過700萬人;鄉村銀行的微型貸款模式也已在全球一百多個國家推行,尤努斯更因此榮獲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。

 

若水楷模:阿育王

 

另一個例子,則是美國人比爾•德爾頓在26年前創辦的「阿育王」組織。

 

德爾頓堪稱是全球社會企業的創投教父,他從美國環保署助理署長職位上退休後,開始每年投入3,000萬美元,協助全球各地有志從事社會事業的社會企業家,提供融資、策略分析和資訊交流平台,這也正是「若水」去年成立時給自己的使命。

 

本著「把資源花在刀口上」的宗旨,阿育王設計了一套堪稱「萬中取一」的嚴格篩選、審核機制,選擇效益最高的對象進行投資,至今已在全球64個國家中孕育了1,800名社會企業家,其中93%成功達到創業目標。

 

例如:巴西的巴吉歐在貧民窟及監獄設立了九百多所電腦學校,並教孩子使用電腦;印度的潔露則創辦了「兒童專線」,為上百萬名露宿街頭的兒童架構緊急協助網等,都是成功的社會企業創業者。

 

NPO生存競爭進化版

 

反觀台灣,雖然沒有類似上述一開始即以「營利企業」型態存在的社會企業,但NPO(非營利組織)走向產業化,其實已有一段歲月。

 

如果說,以公益服務為主的非營利組織,是「政府失靈」困境的解藥,那麼,社會企業或許就是非營利組織「志願失靈」現象的產物。

 

近10年,國內經濟不振、民間捐款日益下降,政府能釋出的契約外包(如雛妓救援安置、受暴婦女中途之家等)又日趨競爭,加上NPO微薄的薪酬(專業人員薪資中位數約每月3萬元、服務人員2萬元)無法吸引足夠且高素質的專業職工,導致各NPO均面臨了財務及服務品質惡化的雙重危機。為了生存,許多NPO開始向「社會企業」模式靠攏。

 

「社會企業必須立基在NPO之上,」林億萬指出,社會企業和非營利組織的共通點就是「不營私利」,差異則在於心態是否積極進取、管理是否專業、是否能以績效掛帥。當非營利組織更加大型化、組織化後,其實已接近社會企業的型態,「這是一種演進的過程,」他說。

 

成立於1992年的陽光洗車中心,是台灣第一個提供綜合性身心障礙朋友就業機會、促進其自力更生的庇護職場,也是台灣第一個走向產業化的非營利組織。

 

繼洗車中心之後,陽光基金會後續又在捷運站設立販賣店、成立無障礙的陽光加油站(2003年)。

 

而繼陽光基金會之後,心路基金會成立洗衣坊、伊甸基金會成立視障按摩中心、喜憨兒基金會創設烘焙坊……,非營利組織為了籌措財源或提供就業機會,紛紛兼營「副業」,但多數仍無法自給自足,必須仰賴政府的資源和民間捐款。但這其中有一個例外,則是「勝利潛能中心」。

 

殘障大集合,「錢」力無限

 

勝利潛能中心,是台灣NPO中少數可做到不向外伸手的組織。它的經費來源,除了三分之一是政府補助款外,其餘皆來自事業生產所得,幾乎沒有社會捐款。

 

勝利潛能中心主任張英樹解釋,勝利與一般企業的主要差異,在於雇用的對象都是身心障礙者;勝利的盈餘除了用來擴展新的事業體外,也按績效發給獎金,回饋給員工。

 

以輔導身心障礙者就業開發與經營為宗旨的台北勝利潛能中心,成立於2000年,隔年該中心即成立第一個庇護職場──「勝利資料建檔與編排中心」,專門接銀行、金融機構的資料建檔工作,目前聘有20位精神障礙、肢體及聽語障礙者員工。

 

雖是殘障大集合,但在心態上,勝利並沒有任何自憐或乞憐的情緒,員工薪資也比照市場行情,不打折扣。

 

「勝利完全以經營企業的精神來運作,」本身肢體障礙的張英樹強調,「只有在品質與專業上達到市場水準後,公益形象才會開始產生一點點加分效果。」例如資料安全性是資料建檔工作的首要條件,因此勝利在2005年取得國際資訊安全管理BS7799認證,是台灣民間業者中第一個拿到認證的。

 

準確度則是資料建檔的另一個評估標準。為提高準確度,勝利的每一筆資料都分別由兩位員工重複打字,再以電腦比對,以「勤能補拙」方式,將錯誤率降到最低,準確度高達99.99997%。

 

用自己的錢,勇於出擊

 

「要有好品質,才有好收入;有了好收入,才能提供好福利。」張英樹指出,一般社福機構的錢都來自政府或捐款人,為了怕被外界批評、也怕出現赤字,只好省吃儉用,把許多心力虛擲在內部成本控制上;勝利則是站在「為身心障礙員工創造最大福利」的角度來思考,積極創新、拉近市場距離。而除了資料建檔中心外,勝利更突破過去身心障礙者只能從事刻印、按摩等工作的刻板印象,不斷開發身心障礙者的新職種。

 

6年前,勝利為了服務無法走出家門的重度、極重度身心障礙者,展開「居家學習計劃」,以網路遠距教學的方式,免費提供學員影像合成、美術編排、網頁設計等項目的教學,並成立設計中心接案,目前一年有近千萬元的案量,陸續已有近30位身心障礙者以此方式在家工作。

 

兩年前,規模越來越大、隱然形成集團綜效的勝利潛能中心,又與「壹咖啡」合作,跨足餐飲業,在台北市政府大樓中經營「enjoy台北」餐廳。

 

張英樹表示,壹咖啡提供市場專業knowhow、物料管理、採買等,勝利則擔任餐廳經營與服務工作,各司其職,經營兩年多,目前收支已能打平。今年初,勝利又在關渡成立琉璃廠,捨棄技術門檻較高的吹製、脫蠟法,改以融合的方式,從事玻璃藝術飾品的生產。

 

「我們要創造身心障礙者的價值,而此價值又必須與市場結合,」張英樹表示,只要敢作夢,就有夢想成真的機會。當然勝利也曾有失敗的經驗,如做電腦動畫、網版印刷等,但在致力追求專業和高品質的目標下,多數都能成功。

 

而同一事業中雇用了各種不同的障礙別員工,也是勝利的一大利基。

 

張英樹表示,不同類別的殘障者可以彼此體貼包容,發揮「瞎子揹瘸子走路」、互相補位的功效。例如,在餐廳中肢障者在吧台負責點餐時,會有聽障者在一旁協助;建檔中心裡當情緒障礙者發出呻吟咒罵時,一旁聽障者可以完全不受干擾、繼續工作。這也是其他服務單一類別障礙的社福機構少有的「優勢」。

 

販賣理念的「生態綠」

 

除了被若水推崇為「優良個案」的勝利外,還有一種懷抱「改造社會理想」而成立的眾多另類小型社會企業,也同樣令人耳目一新。

 

2006年,擁有長年環保、社運經驗的徐文彥,成立了「生態綠」,藉由賣公平貿易咖啡,來實施他的「社會改造計劃」。

 

「公平貿易」商品何其多,為何獨獨鍾情咖啡?

 

「咖啡是僅次於石油的國際第二大期貨商品,」徐文彥解釋,荒謬的是,咖啡的收購價格並非決定於產地,而是取決於一心想攫取最大利益、對農民死活毫不在意的紐約華爾街期貨市場。

 

徐文彥想以「倫理消費運動」來導正生產倫理:「只有長期的耕耘培力,培養農民的視野和知識,才可能在未來扭轉當地的問題。」

 

徐文彥說,公平貿易的核心價值是賦權、培力而非援助。為達成此一目標,FLO(國際公平貿易組織,總部在德國波昂)以營收的固定比例、特許商的認證費、註冊費以及年費,來成立國際統合性質的「社區發展金」,幫助貧窮國家的農民、工人組織建立社區或生財的基礎設施,幫助他們擺脫赤貧。

 

除了貢獻認證費和年費給FLO外,「生態綠」每賣出半磅咖啡(300元左右),就固定捐出10元(5元捐給台灣環境資訊協會、5元捐給綠黨),作為抗暖化的全球串連與國會遊說基金。

 

走進僅有10坪大小、裝潢平實如一般住家的生態綠,消費者只聞到濃郁的咖啡香,卻看不到價目表──咖啡價格由顧客各憑良心、自由定價。因此,同樣一杯咖啡,有人付二、三十元,也有人付一、二千元。「但這兩種極端的人都不會再來第二次,」徐文彥笑說,前者不能理解或認同生態綠的理念;後者雖支持公平貿易理念,但卻不可能天天花大錢來喝咖啡。唯有付出自認為公平、合理價格的人,才會一再光顧。

 

經營一年多,徐文彥的生態綠已產生了些許影響力,今年9月,他受邀到台大徐州路法學院區設立咖啡座,更有機會藉由推廣公平貿易咖啡,來吸引這些菁英份子關心社會公義與公益。

 

從NPO到社會企業

 

此外,也有在非營利組織中浸淫多年的倡議者,正準備跨足社會企業領域。

 

20年前倡議「共同購買」,並為「主婦聯盟」創辦者之一的洪友崙,如今除了擔任「新生活社會福利促進會」理事外,也是「社會企業家聯誼會」召集人,正準備投身社會公益創投事業。

 

目前新生活社福促進會在三芝經營「養生庇護農場」,讓身心障礙、低收入、單親等弱勢的危機家庭在此相互扶持、共同生活,並以有機農耕生產無毒蔬果、經營假日休閒農場的方式,自力更生。

 

「養生庇護農場」採認養制,每10坪為一單位,開放給「都市農夫」認養,認養人每月繳交1,000元,可依所需選擇自耕、合作或請弱勢者代耕等方式,獲取收成的100%、50%或25%。

 

洪友崙指出,庇護農場經營2年來,預定要招募200位認養人,但目前僅有58人,距離目標還有一段路。今年6月才成立的「SVP」(社會公益創投伙伴)組織,會將庇護農場列為第一案,希望引進創投資金與knowhow後,能有助於農場的健全發展。

 

從NPO跨足社會企業創投,洪友崙沒有「若水」的雄厚資金,只能走集資方式,但因其具有紮實的根基,也看出此一領域的處處「錢」景,因此充滿企圖心。

 

以陽光基金會的洗車中心為例,洪友崙認為,陽光的點子極好,可惜企圖心不夠,只經營一個點太可惜,「應該和各加油站合作,把台灣所有的加油站都『陽光化』,讓陽光變成一種普遍價值、變成另一種台灣奇蹟。」

 

「生態綠」徐文彥也有同感,他認為,「公益事業的市場空間,是靠著大家互相聲援、爭取,甚至批判出來的。」

 

徐文彥以香港為例,2004年,香港的非營利組織倡議政府將公部門的勞務派遣外包給NPO經營,一方面讓NPO賺取外包的服務費用,一方面更透過NPO的訓練篩選,創造了很多弱勢族群的就業機會。他認為,台灣公部門的廢電腦回收利用、清潔打掃工作等,也都可以開放給NPO或社會企業,讓它們藉公部門為練兵場,跨出第一步,之後他們再面對市場挑戰時,存活率應可提高。

 

活化社會企業市場

 

受惠於台灣NPO歷史悠久、組織多元且活動力強,從NPO「進化」到社會企業,目前看來似乎是台灣推動社會企業的一條捷徑,不過如何有更創新的商業模式、更能遵守「市場運作法則」?則還有待重重考驗。

 

在說明會上表示要重新「歸零」、向NPO學習的若水董事長王文華則承諾,雖然若水的初期嘗試失敗了,但他們已決定調整、放寬標準,將之前的212個創業提案再拿回來重新審視。未來有意開創社會企業者,只要能洞察社會需求、提出新的營運模式、創造新的公益價值,若水仍願給予協助,也仍然看好這個新興的創投「市場」。

 

但他也提醒,社會問題不可能完全用社會企業來解決。有些根本問題需要政府解決,有些得靠非營利組織協助,社會企業能解決的,可能只有一至二成。對於社會企業所從事的範疇,王文華認為不必設限,有意創業者只要以自己的專長,來從事具有社會公益價值的事業即可。

 

「社會企業可以小而美、也可以很個人,」王文華比喻,社會企業可以是亂世中的一條光明大道,也可以是無數盞小小燈火,讓公益不只是菁英份子拯救社會的夢想,更是一種風起雲湧、波瀾壯闊的社會運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