瑪曲觀察之:草原遊牧文化與藏族糧食安全的隱憂 | 生態綠股份有限公司

瑪曲觀察之:草原遊牧文化與藏族糧食安全的隱憂

「風吹草低見牛羊」一語道盡了瑪曲草原的美麗,放眼看去無邊無盡的山坡草原,往下細看處處可見牧草上細緻晶瑩的露珠,逕流與小溪繚繞,一股牧草豐美、水氣豐盈的感覺從腳底緩緩的傳上來。「瑪曲」,就是藏語「黃河」的意思,位於青康藏高原的東緣,總面積10190.8米,平均海拔3600米。黃河自青海流入瑪曲後,迂迴433公里後又流回青海,形成了久負盛名的「黃河天下第一灣」,因為水量豐沛、大小湖泊散佈、河湖流域面積廣大,瑪曲又有「黃河之腎」的美稱。瑪曲資源豐富,草原佔了80%,並有豐富的礦藏、生產冬蟲夏草等珍稀藥材、著名的賽馬之鄉、以藏傳佛教與遊牧文化為主。然而,瑪曲的草原遊牧文化與藏族糧食安全卻出現了隱憂。

中國環境政策像是蛙跳一樣,近年在一條鞭下大魄大力的雷厲風行,當飛機從空中接近蘭州時,映入我們眼簾的是星羅棋布在一座座山頭、山坡上的人造植被。而蘭州市中心雖是滿路趴趴走的環保電動機車,但卻阻擋不了「現代化」、「人定勝天」概念下的中國西進開發政策。我們從蘭州往瑪曲的公路,幾乎是一邊建一邊走,公路、鐵路的快速建設深入西部地區,也打開了西部對外的門戶,沿岸、沿路工業建設亦步亦趨的跟著公路兩旁而行。都市化改變了當地原始的生產結構,也開始不經意的掩沒、摧毀藏族文化,解構飲食即可看見端倪。

一、觀光發展,漢烹飪文化殖民

前往瑪曲縣的途中我們經過一個「合作」的大城市,停靠在「崗諾爾美食府」用餐。「崗諾爾」的創辦人尕斗扎西是一位老師,為了收容藏族孤兒或是失學的青年,他跟一些老師才一起成立的這間餐廳,讓這些青年們可以有一技之長、同時有容身之所,我們對此感到肅然起敬,一路上尕斗也老師一路辛苦的陪著我們前行,但是我卻被端上來的菜色嚇了一跳。藏族傳統就是遊牧文化,本沒有太複雜的烹飪技術,為了接待大江南北前來的遊客,只能販售中國目前最被接受的菜色料理:西湖牛肉羹、酸辣白菜...等。在這個餐廳看到漢藏文化交接的閥域,漢文化霸權佔了上風,當烹調方式與食材的改變時,被影響到的層面包含廚房(空間)、技法(身體與思維)、產業(廚具與食材的生產)與保存,就像是開關一樣,也打開了藏人文化認同與飲食習慣的改變。

二、商業興起,回族小吃吃香

從瑪曲縣回到蘭州市的傍晚,當地夜市成為我們突襲的目標,然而回族美食烤肉串、雞蛋膠槽、肉夾膜等,才是主角。夜市生活在台灣是常民的現實生活寫照,雖然少不了觀光意味,卻是也我們的日常小食。在蘭州,反而是回族小吃,多少透露出些許社會階層的訊息。相較之下,較擅買賣經商的回族,透過食物交易宣傳了自身的存在,擅長奔馳草原的藏民遊牧文化卻在這座都市叢林中消聲匿跡,或許這兩種文化從來都沒有交集,而是彼此獨立的個體。

三、現代化入侵,工業飲品搶手

整趟瑪曲行程,我們一共有兩次機會進入他們的帳棚,豪邁真誠的他們,總是擺放滿桌推積如小山、讓人眼花撩亂的食物歡迎我們的到來。我滿心期待來晚傳說中的酥油茶,等待我的卻是排排站的瓶裝飲料。當地環保團體綠駝鈴的工作人員說,藏人很喜歡喝這些飲料。可能因為跟他們不容易取得乾淨的飲水多少有點關係,也可能是藏人喜歡甜味。我發現在藏人視為招待貴賓的食物裡,像是奶酪、蕨麻飯,常放上許多糖。或許因為海拔高、天氣冷,生理上需要攝取較多的糖產生熱量。雖然這裡還沒有研究藏人大量飲用瓶裝飲料的影響(國外研究顯示,發展中國家工業飲品的消費量相對比例較高、同時也是肥胖、現代文明病的來源),沒有妥善回收處理的瓶身,已經對草原環境造成嚴重的汙染。

藏民飲食與文化與生態環環相扣

藏人的生活非常依賴牛製品,吃的東西包含牛奶、牛油(酥油)、奶酪、乳酪、肉,也會去縣城裡買點青稞做成糌粑,喝酥油茶、或是麥、羊肉等。根據我在瑪曲縣阿萬倉鄉道爾加社區針對婦女的訪談,她們最擔心的事情是「擠不了牛奶」(食物的生產)。擠不了牛奶的原因包含草原出了問題,牛沒草吃;或牛吃了塑膠袋、或淋雨發冷生病等。此外,我也針對男女家務分工做了訪談,他們的分工仍非常傳統,食物的製作多仰賴女性,從食物的生產、製作到消費,藏族遊牧形成一個幾乎自給自足的體系。藏人的飲食來源,因為依賴牛隻,所以非常仰賴草原,與自然環境緊密相連;換句話說:不只要有健全的環境、還要有健全的藏族文化,才能確保「藏人糧食安全」。

遊牧文化與草原生態都拉起紅燈

但是瑪曲草原現在卻面對嚴峻的挑戰:在生態方面面臨溼地退化、草原沙漠化、草原超載、生物種類和數目減少、鼠害嚴重、水源短缺、河流乾涸、水電開發、亂挖藥材、能源消耗量大、草原垃圾、礦產開發、工程建設。而社會文化方面,當傳統藏族文化接觸到現代化狹帶的資本主義與文化霸權時,自信不足、依賴市場、物質慾望提昇、都市化等...都有可能導致原本的社會結構改變、藏文化扭曲錯置,在這個轉變過程中,首當其沖的可能就是藏民貧窮與糧食安全問題,再者就是黃河水資源的保育問題。

此外,中國在九十年代左右開始推動「包產到戶」的工程,使得許多遊牧民族走向半農半牧、再走向定居,遊牧文化已經逐漸消失。近年中國進一步推動連村治理的牧民定居政策,撥款蓋房舍鼓勵牧民走入市鎮、融入現代化生活。許多牧民也認為唸書最重要,藏童就學還可拿到政府或是開礦公司發放的獎金。在我訪問的對象中,就有一名婦女表示最大的心願,就是小孩能去比較好的學校就讀。隨著越來越多藏童接受教育,我也詢問婦女是否家庭會因此產生外來文化的衝突,他們卻說很少,反而認為學校老師教的都對,她們沒有知識、很落後,應該要聽小孩的話。許多藏民在外在政策的趨力下,逐漸放棄上千萬年的遊牧文化。

環境團體綠駝鈴指出,草原問題成因很多,但依照藍大學者說法,可能原因來自於中國政府推行的「包產到戶」以提高各家收入,各家變得自利與疏離、剝削自然資源增加牛羊的數量、又打破過去隨著自然規律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習慣所造成。因此鼓勵道爾加社區成立「自然資源共管委員會」,連結8戶牧民一起試辦「聯合放牧」,草場變成8家所共用,輪流放牧,減少對草場的破壞,以涵養水源、保護土壤。此外,也帶給牧民垃圾回收、處理的概念,減少草原垃圾。另外,綠駝鈴以藏族傳統「神山聖水」信仰,鼓勵當地居民以攝影記錄、認識他們的生活與環境。

歷史人類學家薩林斯(Sahlins,1930)曾經在其作品「原來的小康社會(“The Original Affluent Society,” 1972)」探討遊牧文化時,提出有別於一般認為遊牧文化是低等文化的看法。薩林斯認為,遊牧體系是「先進的經濟體系」,遠較其他生產模式投入較少的能源與資本,只用簡單的技術與分工、與大自然的資源,就能輕易的滿足需求。而我們過去所知的經濟體系,不過是一個市場體系,市場的問題始於不足,終於剝削,不斷創造需求與物質渴望,卻反而沒有真正的自由。而遊牧則反之,遊牧的終極需求是自由,因為移動,財富就變成負擔,一天三餐變成制約。薩林斯指出:很多人認為新石器時代最偉大的變革是發明農業。但是Hadza種族(位於非洲坦尚尼亞),其祖先拒絕新石器時代的生產變革,保有遊牧以獲得自由。農業的確在新石器時代時奠定社會體系,讓人可以脫離大自然的秩序,但也發明了新的社會階層-貧窮。薩林斯的看法,也指出現代化可逆?不可逆?的大議題,而草原保育的關鍵更不能偏廢藏族的遊牧文化的重視與提昇。面對全球糧食安全議題,重新思考人與環境的關係,遊牧文化在這個時代,也許更加可貴。搶救瑪曲草原與遊牧文化,已經是世界級的議題,需要更多的行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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